明前茶

《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》是五一节上映的一部公路喜剧片，片名取自凤凰传奇的代表歌曲，主演之一正是组合中负责说唱的曾毅。他在片中饰演中年卡车司机赵天涯。

电影是一部非常典型的公路片。少年于虹（周奇饰）心怀说唱梦想，却被现实狠狠打脸。他所在的厂牌团队不欢而散，他回到家中，成了一个没饭碗的“白日梦想家”。父亲于大海（王迅饰）将他的音乐设备全部丢到垃圾桶，还托关系找到了卡车司机赵天涯，要他带着儿子去湖南送羊，让儿子尝尝风餐露宿的辛苦，知道找个正经工作的必要。

愤怒的少年在垃圾桶里翻找被父亲扔掉的音乐器材时，被人拍到，发到了网上，“英俊少年居然以捡垃圾为生”，让于虹意外火了一把。这也引来创办黑煤文化公司的MCN（一种新的网红经济运作模式）老板乌力吉(孙义洲饰)的关注，他为于虹量身定制了真人秀流量剧本。阴差阳错之下，于虹误将赵师傅当成了真人秀的搭档，欢快上路，开启了从内蒙古草原去湖南送羊的奇幻之旅。

喜剧效果通常源于关系的错位和行为上的误解。做事一板一眼的卡车司机赵大叔与好高骛远的说唱少年，紧紧捆绑在卡车驾驶室里。他们各怀心思：赵大叔只想送羊赚辛苦钱，而于虹却无时无刻不在梦想展示自己的说唱才能，当上知名歌手。MCN老板为了维持热度，安排于虹打造流浪诗人人设，刻意让其生活狼狈且意外频发。

在颠沛长途中，于虹和赵天涯逐渐建立起相依为命的感情。于虹努力演绎“真人秀剧本”，但错误的剧本与合同，正把他推向严重的身心分裂。

作为观众，你可以看到主创对流量、网红和资本运作的粗略思考。但仔细推敲，电影漏洞真不少。按照导演陈孝良“表达太深刻了就过于文艺，就离喜剧远了”的观点，电影里糅入了太多的现实议题：流量乱象、黑心老板、追逐梦想、父子矛盾，还有中年人重遇前任的情感涟漪。样样都想涉及的结果，必然是每一处都蜻蜓点水。加上导演想让有喜剧天赋的演员都来客串一把，特意从《爱情公寓》《武林外传》《乡村爱情》《欢乐喜剧人》《一年一度喜剧大赛》等影视作品及节目中选角。为让观众从头笑到尾，避免煽情与说教，影片走向“故作深刻”的反面，就是怎么浮夸怎么来。比如跟拍真人秀的摄影师，他们时而扮演垃圾桶，时而扮演按摩椅，那荒谬程度简直可去参加综艺《百变大咖秀》。他们偷拍的桥段毫无逻辑，仅为推进情节发展强行加入，致使草原婚礼、景点骗局、修车敲诈、寻羊冒险等重要段落转换时，没有严谨的铺垫，而是通过莫名其妙的巧合，突兀地切换叙述角度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，让人有种看“综艺拼盘电影”的感觉。

当然，作为商业喜剧片，如果你不苛求故事逻辑，只是想在各种喜剧段落里笑一笑，听上几段凤凰传奇的歌曲，享受大银幕上无尽的山河风光，那这部电影确实可以满足你的需求。必须表扬一下影片出色的美工、服装、调色与背景音乐，这在草原婚礼的段落中尤其显得出色——哪怕是只出镜一次的配角，服装色彩和搭配都很讲究。在音乐方面，电影既采用了像《指环王》《霍比特人》那般辽阔恢弘的交响乐，展示驰骋草原的抒情效果，又融入埃及音乐、俄罗斯音乐等来为局部片段增添神秘情调。在影片最后，翼装飞行好手张树鹏以低空飞行的方式来找羊，摄影师在空中跟着他拍摄，张家界的奇山与怪石扑面而至。

然而，公路片只做到这些就够了吗？当然不是。出色的公路片需将主人公从习以为常的生活中“放逐”，挖掘其几十年里从未显现的个性。它必须有一部分内容不是密集的叙事与笑点，而是主人公踏上长路之后的惘然神思，是盘桓在心头的呼麦与颂歌，是主人公完全脱离了生活惯性之后，对自身局限的反躬自问。它必定裹挟着温馨背后的悲怆，以及当热闹燃成余烬时，那点对孤独的蓝调咏叹。这一部分，《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》完全没有表达出来。也就是说，导演认为不可能吸引人的“文艺腔”，恰恰是公路片的汁水与弹性。正因为有了这些不搞笑的愤慨、忐忑、隐忍、不安的成分，优秀的公路片如《绿皮书》《德州巴黎》《白日梦想家》等，才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，在它们的每一个枝丫间，闪烁真实的人性光辉。

与导演一直强调“要轻松”“不想太文艺”相反，电影中却在一直输出饱含哲思的台词：

“有时候，你会发现你活不成自己想要的样子，最重要的是洒脱。”

“走去哪儿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怎么走。”

“我们拿到最好的剧本，就是自己的人生。”

只是这些台词在电影里稍显刻意，更点出了主创未竟之梦想：什么时候，我们的喜剧公路片能大大方方拍得文艺而深刻，而无需在讨好观众与涉及严肃议题间“戴着镣铐起舞”？（作者为散文家、媒体人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