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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月21日（本周六），由陈可辛执导、章子怡领衔一众大牌主演的民国奇案犯罪电影《酱园弄·悬案》正式公映。

18日和19日晚间，影片开放特效厅限时点映，连续两天以极低排片占比收获超700万票房；20日晚间，全影厅限时点映开启，单日票房接近3000万。公映日还没到，《酱园弄·悬案》累计票房就已突破5000万。

既有豪华的制作班底和璀璨的群星阵容，也有“民国女子杀夫碎尸”题材的奇情噱头；既有去年在戛纳首映时的戏剧化现场，也有重新剪辑后临时拆成两部分开上映的新奇操作……

不管风评是好是坏，《酱园弄》的巨大话题性毋庸置疑，近三日点映票房的火爆，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。

不过热度虽高，目前点映观众对《酱园弄·悬案》这部上篇的评价，不出所料，仍然是充满争议的、分化的。这种分化不仅有对影片整体评价的好坏不一，还包括对影片不同方面，比如工业水准、氛围塑造和复杂叙事、角色行为逻辑的评价分化。

简而言之，《酱园弄·悬案》在某些方面的“好”基本不存在争议，但在某些方面的不尽如人意，也没有因回炉修改重剪而消失。

野心勃勃、最终失焦混乱的群星大秀场

《酱园弄》电影灵感来自1945年真实发生的“詹周氏杀夫案”，直接的改编文本来源，则是青年作家蒋峰取材于该案的中篇小说《翻案》。不过蒋峰在后记中说得也很清楚：小说是应电影之邀而在2014年开写，在此之前，电影已有两版不令人满意的剧本，可见《酱园弄》的规划肯定是超过了十年。

十年间经历了几番重启备案、无数流言，电影最终在2023年底正式开机，次年3月杀青。命途多舛的《酱园弄》，这才终于落地。

作为华语影坛最具宏观眼界的大导演之一，陈可辛执着于这么一个改编自“民国奇案”的女性犯罪故事，绝不可能只是“照案拍案”，而是他认定了詹周氏杀夫案是切片，是抓手。

通过这桩横跨日本投降前后、过程一波三折的奇案，能够勾连起平民阶层、伪政府、国民政府、知识阶层等多个行动主体，编织一部风起云涌的年代全景史诗。

这种“以树木见森林”的改编思路，决定了《酱园弄》必然是一部“贪婪”的电影。而成片用这么大的明星阵容匹配如此多的角色，又构建起足够拆成上下两部的篇幅，就足以证明陈可辛的庞大野心。

但《酱园弄》的命门，就在于真实原型事件掣肘之下，“小题大做”如何处理小与大的侧重关系、建立小与大的合理关联，都具备很高难度。稍有不慎，就会引发各式各样的创作风险，把史诗变成流水账。

而单看上部《酱园弄·悬案》，在这方面显然还是踩雷了。

首先，在“小题大做”的思路牵引之下，《酱园弄》理应是一个主要罪案充实明确，同时其余群像和线索笔墨均匀，两方有机结合的整体。但由于剧本笔力有限，再加上全明星阵容的“散焦”作用，以《酱园弄·悬案》呈现出的叙事节奏和真实内容量，却滑坡到了“各人唱各台戏”的走马观花、叙事失焦。

历史中的詹周氏杀夫案其实算不上复杂：文盲少妇詹周氏不堪老公詹云影的赌瘾和家暴，从而杀夫碎尸，案件之血腥惨烈震惊上海。被捕后詹周氏先后在警方施压下胡乱供出“贺大麻子”和“小宁波”两名“同谋”，但最终被认定为独立作案，被判死刑。

死刑判决后一个月，沪上著名女作家苏青带头发表一系列“为杀夫女辩”，称在夫权压迫下的詹周氏其情可悯。舆论因此开始同情詹周氏，导致她一直没被执行死刑。直到日寇投降、国民政府接收上海后，詹周氏被改判为无期徒刑，后又迁移到大丰农场服刑，最终提前出狱。

原型故事的内容量，就摆在这里了。

的确，这中间有奇情犯罪，有文化阶层介入，有“舆论影响司法”的社会波澜，有大时代的风云变迁。但就案件本身而言，詹周氏杀夫的规划、执行、案发、被侦破过程，显然还不足以作为串联全局的主线，撑起上下两部影片。

《酱园弄·悬案》对这个问题的操作，一方面是稍稍添加了案件本身的复杂程度，比如原创了詹周氏（章子怡 饰）碎尸后的弃头情节，给警察对案件的定性造成了一定麻烦。更重要的，是引入警察局长薛至武（雷佳音 饰）一角，以他的调查行动为载体，零敲碎打地填充查案过程的细节，“拖慢”破案的推进节奏。

这一通操作下来，影片中真正聚焦案件推进的时间，本就不算太长，再加上其他多名明星饰演的角色，都需要轮番出场凹好姿势、摆好仪态，导致整部《酱园弄·悬案》中拍“案”的部分，生造悬疑感的“水时长”意味相当明显。

既然说到了片中有多位明星出演，就不得不提一个观众中已有共识的普遍观察：由于明星阵容过大，影片中许多角色的出场带有很强的“秀场”色彩。几位明星演员们拿腔拿调的表演姿态，体现出与角色本身深度不符的“故作玄虚”。

如故意抬高声调、装作神棍的算命瞎子（易烊千玺 饰），每每说话都引得部分观众爆发笑声；而出场时气场不低、但很快被证明只是过场小卒的张宝福（李现 饰），也在一定程度上令人感到割裂。包括本身气场不够突出、与角色人设反差较大，却仍然生凹女强气场的杨幂和赵丽颖，也是如此。

这与其说是演员本身的问题，不如说，更应该怪罪于这类“全明星秀场电影”的天然“竞技”性。

当《酱园弄·悬案》里多次出现《娜拉出走之后》和舞台重演酱园弄杀夫案的戏中戏，看似教育、实则娱乐着片中的台下观众时，银幕前的我们也不禁要怀疑：电影围绕着杀夫案搭了这么大的历史舞台，生出这么多藤蔓枝节，能想到的所有角色都被牵扯进来，是否同样是对詹周氏的压榨式消费？

这里没有确定的答案，只不过《酱园弄·悬案》确实屡屡展现出的核心人物及叙事主线失焦和逻辑混乱，以及影片过分追求宏大的“浮华上进感”，无法让观众打消这样的怀疑。影片的女性主义核心，也因此显得不那么真诚了。

当然，对于电影在拉伸格局上的“铺张”和各位角色的“摆谱”，不一定所有观众都能达成一致意见。但某些极端潦草的人物行为逻辑，显然就足够让大部分观众都完全难以忍受了。

主要问题还是出在薛至武这个实质男主角身上。

影片一边让他高喊“女人竟敢杀当家男人”，并拷打讯问、乃至放猪攻击詹周氏，极致渲染他作为案件主要调查者、同时又是男权系统压迫者的“极恶”一面，是典型的刻板反面人物塑造；但另一边又通过塑造他主动放过进步人士、《泰来报》主编（沈佳妮 饰）的意外举动，体现其在人格乃至身份立场上的摇摆……显然，影片对薛至武的塑造，体现出来的却不是人性的复杂“灰度”，而是完全的割裂、混乱。

如果说这种割裂已经令人摸不着头脑，那薛至武最后在日寇和伪政府被清算之际还不保命逃走，而是直接提枪闯进提篮桥监狱欲杀死詹周氏泄愤，只因詹周氏的案子在舆论上让薛“丢脸”——这样的设定显然荒腔走板，大失水准。

由于薛至武是电影原创出来连接“小案”和“大局”的枢纽型角色，他的角色崩坏，显然不是单一人物的写作出了问题，而是《酱园弄·悬案》中扩写能力不佳、导致“小案”和“大局”连接失控的症状。

这出“小题大作”的四处漏风，可见一斑。

女性叙事沦为奇情刺激和浅白宣言

而如果把“大作”还原到原本的“小题”上，将《酱园弄·悬案》中距离詹周氏命运太远的那些枝节剪掉，回归这个故事符合历史事实的“本心”，影片本应聚焦的主线也不难梳理：在中国女权思想萌芽的时期，在如何评判底层女性以暴力反抗婚姻枷锁的观念战争中，代表进步力量的先锋女作家引领社会舆论影响司法，反抗传统婚姻纲常观念，为女性争权。

这是一个典型的进步主义女性叙事，带有强烈的、宣言式的道德判断立场，也足够简单清楚，按理来说不难塑造。然而，《酱园弄·悬案》的“女性觉醒反抗”一线，也限于部分人物和情节的失真、失焦，既显得薄弱，浮于表面，又与电影其他部分脱节。

应当说，《酱园弄·悬案》还是发掘了原型事件中苏青帮助詹周氏的”女性互助“色彩，并扩展了这种今日已在女性主义文艺中极为风靡的情感连接。

典型迹象，就是电影原创了监狱大姐大王许梅（杨幂 饰）的关键角色，和詹周氏、以苏青为原型的女作家西林（赵丽颖 饰）构成“三角”，西林在狱外为詹周氏鼓与呼，王许梅在狱内扮演了导师角色，将新闻报道和西林的文章读给詹周氏听，并鼓励她产生自我意识。最终，在詹周氏二审的陈词中，三人的正面特写交叉剪辑到一起，也确实有效突出了“女性命运共同体”的主题，造出了一段女权表达的小高潮。

但这样的处理，就真的足以令人信服吗？

纵观除詹周氏外其他两位女性的塑造，西林在“流连伪政府的交际花”和“为女性发声的理想主义者”之间，王许梅在“监狱大姐头”和“知心大姐姐”之间，都体现出不可忽视的人设割裂，至少是含混不清。

而影片对她们和詹周氏无关的那些旁支情节的描写，比如西林的左右逢源，王许梅和狱卒康忠良（康春雷 饰）的纠缠关系，似乎也难以充分解释她们为何莫名对詹周氏一腔热血地付出——甚至片中起到重要作用、但良心时有时无的外国修女（安娜·柯克 饰），也是如此。

引入角色过多，塑造却不充分，影片中的女性互助，在一定程度上并没有铺设充分合理的内在行为逻辑，只是在影片设定好的“女性互助”主题下，犹如游戏中的友好NPC“送礼包”完成任务一样，显得直接、浅白。

同样直接、浅白的，还有最后三人面庞交叉剪辑的慷慨女性宣言，在这部整体基调玄虚暧昧、强调复杂性、弱化道德对立色彩的大杂烩电影当中，也过于像是为了喊口号而喊口号，和影片其他部分很不相容。

当然，以上内容，只是突出了《酱园弄·悬案》在塑造女性主题上的相对粗疏、脱节，但尚能满足女性观众的正向期待。那饱受诟病的“虐女”情节，就基本算是缺少舆论嗅觉、大大伤害影片“女性主义电影”风评的媚俗昏招了。

可以想见，女性主义观众们对《酱园弄·悬案》的整体评价，也不会太好。

技术和表演有亮点，下部能不能救场？

《酱园弄·悬案》的这么多遗憾，更突出了这部陈可辛野心之作的可惜、可叹。

影片为史诗级的故事格局配备了史诗级的幕前幕后班底，在“硬实力”方面的表现都属顶级：置景、美术、摄影等方面的技术表现无可挑剔，代表国产电影工业的极高水准；在较高标准的技术和审美保证下，影片时而阴冷压抑、时而厚重从容的氛围营造，无疑也值得肯定；演员表演方面，章子怡兼具无知、脆弱和爆发力，甚至突出恐怖和动物性的演出十分精彩，更是明显和流量花们拉开了段位。

不过这么多显而易见的优势，都因为叙事线的混乱空洞，而显得浮华过眼，不能落地生根。但要问遗憾，可能还是被称赞为奉献了十年内最佳表演的章子怡，最为遗憾。

当然，话还不能说死。众所周知，时长96分钟的《酱园弄·悬案》仅仅是《酱园弄》的上半部分，《酱园弄（下）》将根据上部的市场表现，适时定名、定档。理论上，如果下部能够补足某些上部缺失的角色叙事，风评也许能够反转。但从第一部片尾走马灯式出场的更多角色预告来看，似乎焦点仍然难找。

当然，我们还是希望《酱园弄·下部》能够不受市场影响，尽快上映，毕竟上下合看，才是《酱园弄》电影的完整版本。即便到时评价被打脸，对中国“工业大片”的表现来说，却是幸事。

但对于眼下的《酱园弄·悬案》，给出这样的“一审判决”没有什么不合适——这是一部构想宏大、野心勃勃，但最终归于混乱散漫、进退失据的年代群像电影。

（文/阿拉纽特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