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火丁的演出屡屡创造票房神话,台上惊才绝艳、光彩照人,台下深居简出、低调神秘。她是梨园行的传奇,是程派青衣的翘楚。
近日,8K京剧电影《锁麟囊》精彩亮相第二十六届中国上海国际电影节,一开票就被秒光,连加4场又再度售罄,6月16日的首映礼成为了广大“灯迷”的盛宴。程派第三代传人、当代京剧程派领军人物张火丁,被众多戏迷尊称为“灯神”。
1 “火里淬丁”的坚韧与清醒
电影首映结束后,观众席上有戏迷表达钦佩之情:“教授,您是程派的功臣!”张火丁迅速回答“不敢当!”她对戏迷的狂热追捧始终有一种清醒的认识:“我不是神。我把支持我的戏迷朋友们的‘灯神’称呼,理解为希望我的表演要充满神韵。我会一直努力,一直为京剧点灯……”
张火丁出生于吉林白城,颇有家学渊源,父亲张一是当地戏曲院团的编剧、演员;哥哥张火千8岁就考入戏校学京剧。父亲本想给她起名“张灯”,取张灯结彩之喜庆涵义,又希望她能够“如在烈火中锻造出的铁钉一般坚韧不拔”,因此将“灯”字拆为“火丁”。她早年学戏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,曲折艰辛的程度似乎应和了名字中包含的“火里淬丁”之意。
受家庭氛围熏陶,她从小就在父、兄带领下登台演出,还进入了廊坊市评剧团学评剧,后因痴爱京剧艺术,一心改学京剧。不曾想命途多舛,连续六年考了三次戏校,均以失败告终,其中的委屈与辛酸难以言说,但15岁的张火丁依然倔强地把学习京剧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,发誓一定要干这一行。1986年,屡败屡战的张火丁终于被天津戏曲学校京剧专业录取,却是自费的插班生,全家人破釜沉舟、顶着巨大经济压力支持她实现京剧梦。3年的戏校生涯她勤学苦练,博采众长、转益多师,学过梅派、张派、程派,后专工程派,当时流传着一句话:“如果练功房里只剩一个人,不用猜,准是张火丁。”毕业之后她考入了哥哥所在的北京军区战友京剧团,从艺之路逐渐步入正轨。
1993年,程派艺术研究会推荐她拜在著名京剧程派艺术家赵荣琛先生门下,成为其关门弟子。赵先生当年这样评价张火丁:“她虽年轻,却无一般小女儿崇尚浮华安逸之习,甘于清苦求艺,在京剧式微、多人他就的困难之际,难得她小小年纪不为所动,志坚行果。”“练在自己身上,以后谁也抢不去。”程门立雪式的艰苦学艺过程铸就了张火丁扎实的功底与坚忍的意志,成名后依旧不改初心,多年以来她的时间都花在练功和琢磨戏上。
她是首位在人民大会堂举办个人交响京剧演唱会的演员,却也直言不讳“不喜欢清唱这种形式”,她极少参加各类晚会,就是因为无法进行片段式展示与演唱,必须扮上妆容、演唱完整剧目,才能真正进入人物,宁肯减少演出场次也要保证演出质量。2015年,张火丁赴纽约演出《锁麟囊》《白蛇传》,哈佛大学东亚系教授王德威欣赏完后评价道:“她的声音有一种巨大的容量,能渲染出低调和悲伤的氛围。”同年12月,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中心、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、中国戏曲学院联合为她主办“张火丁现象”专题研讨会。
张火丁的戏迷众多,戏迷们为她开设了名为“火之丁丁”的网站,还有资深戏迷自费为她出版画册。但是她和戏迷的互动并不多,她只想把戏唱好、让观众喜欢,对于纷纷攘攘的名利场避之不及,面对外界的各种评价淡然置之。
2 与上海的缘分
张火丁每次来上海都能掀起申城观演热潮,一票难求。2009年,她首次以中国戏曲学院教授身份在天蟾逸夫舞台演绎《锁麟囊》《春闺梦》,剧场的电梯竟然被疯狂的戏迷们挤到“瘫痪”。2019年受邀参演第21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,上海大剧院专门为她设置了“实名购票”,每个身份证只能买两张。上海京剧院也有张火丁的好搭档,2014年她和余派坤生王珮瑜首次联袂献演《红鬃烈马》,强强联手的组合被戏迷们喻为“十年一遇舞台盛事”,开票半小时内即售罄。她与梅派青衣史依弘是相识多年的好友,她们之间的互动充满温馨:史依弘决心排演《锁麟囊》时,张火丁主动联系她,不仅毫无保留传授自己的演出心得,还希望她按照梅派的嗓音特色来表演。
近年来,张火丁与上海的缘分集中体现于京剧电影《锁麟囊》。该片是“中国京剧电影工程”的收官之作,而其渊源可以回溯到1958年,病中的程砚秋先生对前往探望的周恩来总理表达了想把《锁麟囊》拍摄成电影的心愿,总理当即应允,只是程先生当时病体虚弱,不久因病去世,电影未及开拍,夙愿未了。
该片导演、上海市文联副主席滕俊杰将张火丁的性格特征和表演风格概括为:有火一般的热力,灯一般的定力,云卷云舒的节奏感,空山新雨后的清新、雅致。
电影开拍于2022年1月,特殊时期,全剧组冒着极大风险和压力从北京、上海两地奔赴拍摄地浙江象山,在做足疫情防控闭环管理的基础上,顶着严寒开机。张火丁带好了双倍行李,做好了拍摄完成后万一有情况就在外地待一段时间的准备。她婉拒了剧组特意安排的“小灶”与房车:“咱们不费这个钱、不搞这个特殊化,用餐跟大灶一起,房车也不需要,我每次拍完一段戏,在现场找一个角落坐着就行,天气冷,我有‘暖宝宝’。”
从舞台表演到电影拍摄,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形式对演员的要求也是天壤之别。戏曲讲究程式化、无实物表演,演员一气呵成、一演到底,而电影拍摄是具象化的“蒙太奇”艺术,由于机位变化、灯位调整、道具适配等因素而成倍拉长时间,而且主角的妆容、勒头、包头、贴片等多道工序就要先耗费几个小时。第一天开机就拍摄到晚上11点,“全副行头”的张火丁“勒头”坚持了足足10个小时,她不愿打乱剧组的计划和节奏,拍摄时全身心投入,有空时就静坐默戏,之后每天拍摄10小时成为了常态。
如今,这部凝聚着几代人心血的电影终于和观众见面,张火丁在首映礼上深情说道:“《锁麟囊》是程派经典巨作,也是我在学习继承程派艺术上的重要收获。这部戏能够与电影结缘,得益于所有台前幕后工作者辛勤地付出。今年是程砚秋先生诞辰120周年,这部电影既是我们向前辈先贤的致敬,同时也期待更多观众喜爱京剧艺术。”
时光倒回1940年4月29日,程砚秋先生的《锁麟囊》首演于上海黄金戏院,反响热烈、声名鹊起。京剧程派艺术与上海的缘分连绵不绝、隽永悠长。
3 既在戏里又在戏外的恩情
台上熠熠生辉、端方夺目的名角到了台下却总想着“泯然于众人”。生活中的张火丁简单而纯粹,不事“俗务”、与现世喧嚣始终保持着疏离规避的态度是她的一贯风格,低调到连平日穿衣打扮都“不喜欢太张扬,喜欢走在街上不让人回头看的那样的衣服。”
沉浸于京剧艺术的张火丁不善言辞,极少应酬交际,一般不接受采访,没有微博、不上网、不参加综艺,不关注与艺术无关的任何信息,有着当今时代难能可贵的遗世而独立的风骨与品位。她的精力与心思大都倾注到了程派艺术的传承与发展中,一路走来,有太多人为她“保驾护航”。
当年,父亲张一为了实现女儿的京剧梦,力排众议、孤注一掷,不惜为她辞去廊坊市评剧团的“铁饭碗”,支持她进京学艺。哥哥张火千一直陪伴着她从北京军区战友京剧团到国家京剧院,照顾生活起居,后来更是自觉承担起“经纪人”的角色,为她打理演出之外的一切俗事,使她心无旁骛专心于艺术事业。
戏曲艺术讲究薪火相传,张火丁曾经受到过多位恩师的启蒙、提携、照拂与口传心授,功成名就的她也愿意倾尽所能将程派艺术传授给后辈。2008年,她欣然从国家京剧院调入中国戏曲学院,成为传道授业解惑的师者,当时就充分做好了转型准备,淡出舞台、专心教学。2015年,中国戏曲学院成立了张火丁京剧程派艺术传承中心,之后又开设程派艺术人才研习班,从全国遴选学生,开展“一对一”教学。从“舞台”到“讲台”、从“名角”到“教授”,状态切换自如,不遗余力将自身技艺倾囊相授给学生们。她曾坦言:所有一切都能放下,但是我的学生不能放下。
她与学生亦师亦友。在她看来,现在的学生很幸福,可以与老师一起聊天、吃饭,这在她们以往学戏的时候是想都不敢想的,“赵荣琛老师在我心里就像神一样,怎么能跟神聊天呢?”滕俊杰曾问过张火丁,为何无论走位,还是正式开拍,你都满宫满调用全部力气?她回答道:“因为我头顶上有一双眼睛,时刻在注视着我,我不能辜负、不能愧对。这双眼睛就是我的恩师赵荣琛先生,老师对我有严格的要求和期待。”对自己要求严苛的她对学生也从严教学,但是她从不发火,最生气时也只是轻声慢语说一句“我还挺失望的”。学生们登台演出时,她心里比自己上台更紧张和忐忑,演出前她在后台陪着化妆,演出中她全程提着气“把场”。
张火丁铭记着恩师赵荣琛说的“既在戏里,又在戏外”,她始终坚持为京剧艺术点灯,为学生们点灯,“我这一生从事这个行业就没想过别的,别的什么也不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