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陈宇浩
“演员们的园子是大了,但会不会演不过来了?会不会撑不起来了?”上周末,第十九届中国戏剧节在杭州开幕时,中国剧协主席濮存昕这句大白话,戳破了一个行业里尽人皆知却少有人说的真相。
数据显示,近年来,中国演出市场确实在蓬勃发展。以2025年上半年为例,全国剧场类演出超过16万场,票房收入高达54亿元。但在这片繁荣景象下,却隐藏着一个令人不安的现实:我们建造了太多、太大的剧场,而且很多都成了闲置的“白象工程”。
其实早在9年前,身为全国政协委员的濮存昕就曾一针见血指出,像上海大剧院规模的剧院,全国已经有40多个,其中很大一部分处于闲置状态。这就好比一个家庭,买了一大堆漂亮盘子,却没什么好菜可盛。
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,一些地方政府硬是把建剧场PK成了“红温”——你建一个1500座的,我就要建个2000座的;你的设计现代简约,我的就要超前卫感。于是,一个个耗资数亿的文化地标拔地而起,却也为未来利用率的搞抽象埋下了伏笔。
戏剧的本质是什么?是演员与观众之间那种微妙的能量交换,是台上台下那一刻的情感共鸣。当你坐在一个能容纳2000人的剧场里,看舞台上的演员拼命放大动作和声音,只为了让你能听清看清时,其实这种亲密感早已荡然无存。
这就好比用体育场演话剧,用广场音箱听勃拉姆斯——包不对味的。
一位话剧演员曾向我吐槽:“如果在那种三层楼的大剧场里演出,我们不是在表演,而是在‘喊戏’。下了台,嗓子是哑的,身体是虚的,因为你一直在和空间搏斗,而不是和角色对话。”
剧场不是越多越好、越大越好,就像衣服不是越贵越合适。遗憾的是,很多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,追求的还是地标的气派感,是能上头条的满足感,而不是最适合艺术生长的空间。
写到这里,我突然想起那些藏在北京胡同、上海里弄、广州老街里的小剧场和演艺新空间。
在正乙祠戏楼,观众可以边喝茶边看《游园•惊梦》,演员的衣袖几乎能拂到你的脸;在颜料会馆,沉浸式演出《京城拍卖会》让每个人都是参与者而非旁观者;在湖广会馆,穿越百年的木结构建筑本身就是演出的一部分。
这些地方不需要演员“撑场子”,因为空间本身就是在为艺术助攻。演员可以轻声细语,可以眉目传情,可以展现最细腻的表演——因为观众就在眼前。它们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个简单的道理:文化繁荣不在于场地的大小,而在于内容的质量和体验的独特。

本次戏剧节的开幕大戏《北上》
有人说,中国观众不爱进剧场。数据反驳了这种观点:2025年上半年,有超过2000万人次走进了剧场。问题不是观众不爱看戏,而是我们给他们看了什么。
再说回濮存昕,多年前他也曾呼吁建设“四合院型”剧场群,这个想法就很瑞思拜。如果能够形成多功能现代化的剧场集群,与大型剧院形成差异化互补,远比一味求大求多来得明智。
濮存昕的发言之所以引起共鸣,是因为他说出了许多人的心里话:文化建设不能违背艺术规律,也不能只重硬件忽视软件。
一座城市的艺术气质,不在于它有多少个地标性剧场,而在于这些剧场里上演着什么;不在于剧场能容纳多少观众,而在于有多少观众真心愿意走进去。
当我们沉迷于建造更大更多的剧场时,或许应该先回答几个基本问题:我们有足够的优秀作品来填充这些空间吗?我们有足够多的观众来维持这些剧场的运营吗?我们有足够的专业人才来管理这些文化设施吗?
如果答案是否定的,那么这些光鲜亮丽的建筑,就有可能成为文化的负担,而非财富。
剧场建设的过热,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我们对文化发展的焦虑——急于用看得见、摸得着的东西来证明文化的繁荣。但真正的文化繁荣,从来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建成,也不是仅用钢筋水泥能够衡量的。
它需要时间的沉淀,需要创作的分量,需要艺术家与观众之间的默契,需要一座城市对艺术的真正尊重和理解。
下次当我们计划建造又一个大剧场时,或许应该先走进之前的剧场看看。在那里,你可能会发现:艺术不需要那么多、那么大的空间,只需要足够的尊重和真正的热爱。
毕竟,文化的温度,从来不是用平方来计算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