柏金是“螃蟹会”的大哥，让朋友尽兴，是他最大的快乐。

柏金走了！办完丧事，他的公子才来电话告知：爸爸走了。

其实三年前他就得了坏毛病，手术后，他没说，依旧与大家走南闯北。每年菊黄蟹肥之际，东西南北的朋友都到江南某个古镇相聚，每次设定一个文化主题，江南古镇都有史记般的故事，但我们的口号很俗：“螃蟹会”。柏金是“螃蟹会”的大哥，他怕败了大家的兴致，所以坚持不说。去年转移了、扩散了，他说他在杭州治眼病。他的眼底黄斑很严重，大家都知道，但为什么去杭州？他说杭州有好中医。

十年前，柏金拉我去北京的三智国学院听课，那里有名校名师的系统性讲座，从此许多个周末，我与他去北京听课。轮到上海交大刘统老师开讲中国现代史，以中共党史为轴心，偏重军事。下课后的刘老师，更多散发出军人的豪迈，同学们特别喜欢跟着刘统老师，踏访国内外历史遗迹，“螃蟹会”也是刘统老师倡议的。刘老师深情地说：“让我们就这样一起老去。”去年“螃蟹会”聚在黎里古镇，柏金中途赶来，笑着听大家谈了一宿，等大家都倦了，他又被司机接走了，我们没想到那时他正与坏毛病斗争。让朋友尽兴，是他最大的快乐。他有着旧上海人的习性。

之后，他一直住在杭州，“螃蟹会”的朋友们总是盼着与他见见面、聊聊天，问问金融行情，听听他对时下的看法。今年他总婉言谢绝见面，朋友们转而问我，我也难言之。他希望在平静中离开。

在他最后的日子里，起初我隔三岔五呼他手机，想陪他聊天，聊破寂寞。他每次结束前总是问我有啥事。我在他那里有几笔金融投资，我怕他误以为我有顾虑，对他这样的传统人物，不信任是最大的侮辱，我最终不敢再打手机了。

他中学毕业去了朝阳农场，比他年轻的场长隋俊克一直关照他。今年隋俊克移民国外，柏金知道后破例出来，在饭店请隋吃饭，关切地问他：下次何时回国？隋答：一年后。柏金不断重复：要一年后才回来，隋老板要一年后才回来。说一不二的金融界大亨，那天居然那么唠叨。

最后几天，他吐绿水，院长说：肝不行了！最多三天。夫人看过临终关怀的书，坦然地告诉他。他开始交代后事，办理资产公证，事无巨细，忙了整整两天。夫人说，你放松些，可以减少痛苦，他顿时全身弛然。最后他说：你们待小陈要好一点。小陈刚踏上社会就给他当司机，直到现在。交代完，捏了捏夫人的手，弛然松开，走了。他一辈子在外轰轰烈烈，但从没好好陪过夫人，他是个老法男人。临了，捏捏手，表达歉意。他儿子告诉我：“老爸走得很安详。”夫人、儿子、女儿都在杭州陪他很多时间了，他是个传统的人，在亲人陪伴中离开是最大的满足。

三十年前，同学奚愉康介绍柏金，我们成为朋友。十年前他介绍我到三智国学院听讲座，系统地听了刘统先生的课。前年刘统老师走了，去年奚愉康走了，现在大哥柏金也走了。“故人笑比庭中树，一日秋风一日疏”，形象浅白，慨然良久，却哭不出，“但为君故，沉吟至今”！

暮霭已降，寂寞的黑色素如除夕的雪，开始四下散落，我如弃儿，躲在角落里，抱着回忆取暖。（李大伟）